花里春秋
江南人的精神气里头，天地滋养占一半多。这是因为他们身处水土丰茂的沃土，每个人的生活始终与草木相连。
在这其中，花的意义是不一样的。在春，花是复苏和朝气，在秋，花是成熟和饱满，在冬，花是隐忍和希冀。那么，溽热的南方夏季，花对人而言，是什么？
关于这个问题，作家钱红莉认真思考了一番：“我们的身体，抑或精神，大约是需要歇夏的吧。自然界中，唯花花朵朵，兴兴头头开着。这无穷无尽热烈奔放的天性，颇为感染人。”
钱红莉/文
芒种后，一日热似一日。清晨开窗，鸟鸣之声，寥寂寡合，仿佛欲言又止，始终懒懒恹恹的。万物似都提不起精神。
夜幕下，喜欢枯坐无人风口，远处一盏地灯，弱弱亮着。我们的身体，抑或精神，大约是需要歇夏的吧。自然界中，唯花花朵朵，兴兴头头开着。这无穷无尽热烈奔放的天性，颇为感染人。
屋后山坡上，一丛又一丛夹竹桃，万花怒放……白衣胜雪的白。夹竹桃的花，还是白色的好——远望，雾气袅袅，如白丁香开在细雨中，恰好一阵风过，微微晃动，梦一样的质地。
夹竹桃
蜀葵
其次是蜀葵，广布于小区底楼庭院旁，一株株挺立着，不分叉。蜀葵的气质，近于舞者，长身玉立，有着天鹅颈。然而，世间物事总逃不了二律背反原则。蜀葵如此好身段，开出的花，却不尽人意，颇为俗气了：暗红、浅红、桃红、紫红、粉红……红颜料泼翻，独缺洁白色系。各样浓烈的红花，犹如上上下下被按了多只喇叭，一声声嘶鸣着，热啊热啊热啊……酷似大红裙女子，走哪儿，自带一阵薰风，简直大白天点灯。
酷夏时节，红色系衣服，不太合宜，无论男女，不仅热，还额外显出呆傻之气。小区广场舞的红扇子除外。
继续说花。
整个夏日，金银花始终幽秀低徊，像一个人辗转细腻的心思，敏感，纤巧，素淡，又长情，永远开下去，一直开到初秋。
金银花
然而，比金银花更加长情的，还数复瓣栀子。
有人看栀子花，村气，嫌其香气浓烈，我则以为亲民。栀子花的香气里，始终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大老实，也是一种稀世的趋真精神。年年端午前后，栀子迎来花期，热烈又真挚，不分黑夜白昼地开。
栀子最美的状态，当数含苞待放蓓蕾期，像春风少年，世间的一切都是簇新多姿的，蓓蕾鼓涨着，随时蓬勃而出。这青白相间的蓓蕾，被莲花状青柄托起，顺时针旋着的，一瓣一瓣紧密相连心手相牵。
栀子蓓蕾的香里，是泉水调蜜的气息，淡淡复浅浅，月光一样柔软，小鹿一般怜爱。待整个花朵张开，香气馥郁起来了，有酒至微醺之感，待沐浴几日阳光，花朵锈*，枯了，落了。个别的，结一个两头尖的果实。中药里，被称之为“*栀子”的，莫非就是这种家常品种？在古代，*栀子可用来染衣。
这些年，去各地，见到各样古朴的茶盏，总是爱不释手。苦于神经衰弱，不能饮茶——这些茶盏就都一直寂寞地被关在书柜里。每年栀子花期，它们一齐被排上了用场。
不能实用，何不审美？
黑釉茶碗，适合蓄养栀子花苞。清水半碗，浮两三朵蓓蕾。黝黑底子上，飞了一点青白，如国画的留白，以少少胜多多。甜香气稍被水稀释些，浅淡若无。
有一只茶盏，颇为拙朴，印的是浮世绘，日本大和时期女子，云鬓高耸，脖颈颀长雪白，被一袭黑和服包裹住……这样的器物，适合喝一杯明前的西湖龙井，恍惚活在了南宋。可是，没有西湖龙井，插一朵盛开的栀子花吧，黑白配，极尽嵯峨之美。
南京作家黎戈曾赠我一只玉杯，常年隔于书柜间，微微泛了幽光。这样的时节，拿它出来，注满清水，一朵栀子蓓蕾随性斜靠于杯沿，空疏，简洁，遍布寂静……搁窗台，望之良久，像菩萨。杯身刻有四字：平淡之喜。像禅语。
我们的一生，大多囿于困惑迷茫、焦虑无奈、追念痛悔之中，少有平淡、宁静时刻。
迷你型紫砂壶，也可用来蓄养栀子花，最好带长枝，绿叶三两片，配两朵白花，当清供，有宋时案头山水的清气。
磨砂质地的茶宠里，也插一朵栀子花，搁鞋柜上。*昏，身心疲惫旋开家门，一股暗香扑扑来，像孩子的拥抱，末了，还在你额上浅浅碰一下。
栀子花这样纯洁无邪的白里，有一个幼童的向往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，吾乡女子大多拖着两条麻花辫。清晨小河边，一朵朵白栀子在她们黑发上跳动。年老女性将花别在鬓边，姑娘们将花绑在辫梢或插于辫根处。
幼童是混沌的，一日日置身于山风月色之中，却浑然不觉，反倒一派漠漠然，非得隔了许多年，才会被一朵朵白栀子点燃，仿佛短暂的童年都拥有着一生的落日与晚霞。
置身城市，少有见落日、晚霞的机会。城市没有地平线可言。
夏日*昏，有着木质的光线，似叫人看得见纹理。
合欢
一次，我与孩子站在小区一株高耸的合欢树下仰望——成千上万羽状叶片渐收拢，露出一线瘦天。彼时，一大一小两人即刻幻身为两条游鱼，静置于河底，河面为水草所覆盖而露出的一点罅隙，安静而微妙。
翌日，熹微时分，合欢叶子渐次舒展开。重站树下，天空不见了，唯余一地浓荫。合欢花永远开在枝巅，喜欢压过叶子一头。羽扇一样的花，天生不怕热，烈日下开得欢洽，有茸茸之美。这些花花朵朵，枝头停留三五日，悄悄落下，比微风还轻。地下堆积层层残花，由红渐黑，幻为无形。
昨日，东北朋友发来两种我不认识的花：山丁子、*刺玫，一白一*，充满蓬勃的野气，令人向往。
稿件责编：何晶新媒体编辑：李凌俊
图片来源：摄图网题图为明代吕纪绘《四季花鸟图》局部
·文学报40周年·订阅有礼
??订阅年全年报纸，截图发公号后台，随机赠送40周年文创一份。
每天准时与我们遇见的小提示：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#个上一篇下一篇